儿孙满堂

霞光漏过窗户，屋内的摆设渐渐露形。门角侧边是一个单人沙发，曾经的鲜艳早已远褪，旧棉花从破洞朝外探头探脑。紧邻的是一张木板床，时值盛夏，床上简单地铺着篾席。篾席的边沿已磨损得牙牙花花，却并不影响其它的部分。看得出，能编出这条篾席的人，肯定是一个手艺不错的篾匠。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大衣橱，橱门上镶着一面大镜子，照出黑漆漆的房间，泛出了森森的幽幽冷光。角落里摆放着一台老旧的黑白小电视，是那种换来换去只有几个台的旧年代品牌。在微弱的霞光中，覆在家具上的尘土隐隐闪着亮光，也有一些在空气中飞扬着。这个房间，老旧得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。随着晨曦越来越多地充斥整个房间，躺在床上的刘首动了动，然后就翻转过来脸向着窗外，一双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，微微地颤了颤，缓缓地睁了开来。

刘首已经年过大七了，脸像极了风干的黄橙皮皱在一起，形成一道道深刻的时光痕迹；稀疏的发丝，显现出一种老旧的惨白，白得惨淡。

当太阳轻狂地扭捏出它华丽的身影时，刘首已经来到大门前。早晨的阳光，如婴儿的皮肤般美好，使得刘首的脸上也现出一贴晕红，透露出他内心的安宁与恬静。他的左手端着一只土陶碗，右手拿着一双已经有些发黑的筷子。他一步一步地，挪到大门前的一张竹椅边，然后费力地坐下。碗中盛着的，是昨夜的稀饭和泡菜。

刘首家邻屋的门前空地上，有几个欢快的小身影。那几个兄弟姐妹每年的暑假都会来这里住上几个星期。他们身姿轻盈，在尽享能尽其能之乐。那美好的阳光，分外地眷恋他们，在他们周身打上一抹金色光晕。刘首自己也有多个子女儿孙，但他们几乎不太回乡下来。

刘首顿首看着，看着。渐渐地，他的眼角微扬，整张脸更皱了。他在笑。他的目光化为一道影子，紧紧附在邻屋的门前空地上那几个欢乐的孩子身后。

刘首扒了几口稀饭，目光开始伸向远方。

那时候，天边，有几个年少的身影。正值青春叛逆，他如野马般难以驯服，终日只行玩乐，时常带着一帮孩子从村头跑到村尾，口中叫嚣不断……

等刘首回过神来时，有一个孩子正往他这边瞧了过来，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边。哈哈，自己这副模样可别把人家孩子吓到了才好。刘首这样想。于是他赶紧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善的微笑，然后举起拿着筷子的右手，向孩子招了招手。孩子似乎没看到，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，他打量起了刘首的房子。

唉——。刘首叹了口气。现在的孩子，都不爱搭理老人。自己的孩子，也是这样。

刘首端着碗筷的双手，微微地颤了颤，他用那双混浊的双眼，怔怔地看了碗里的稀饭和泡菜许久，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便开始往嘴里塞着已经快要变凉的饭菜。

这些年，刘首经常收到在外头的儿子女儿寄来的信和钱。刘首不识字，便叫邻屋的老人孩子帮忙。每次他都会安静地听着，一边羡慕着邻屋老人和他们的小孩，一边就想象着自己儿女还在家时的情形。渐渐地，信，来的越来越少，到后来，干脆就没有了。最近，终于又来了一封信。刘首他并不怨自己的儿女。刘首经常想，自己辛苦一辈子，不就是希望儿女们有出息，希望他们可以走出这穷山沟么？只是，这一个人呆在这么一间大房子里，老伴又离开了他，难免寂寞，他只是希望孩子们可以时候不时给这里添点生气。

太阳早已越过对面的山头，刘首静静地坐在阳光里，才动了几筷的饭菜早凉了。刘首似乎忘记了要吃早饭，只是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。邻屋那几个孩子已经停止了笑闹，因为他们的外公外婆已经做好了早饭。

又是一个暑假。

清早，孩子们笑着闹着，在饭桌前坐好。

外婆，隔壁那房子好老好旧哦，看起来有一点恐怖。住在那里的人呢？他去哪里了？

一个年龄较小的男孩突然在饭桌上向他的外婆问道。于是，饭桌上就有一双又以双好奇的大眼睛，都瞅向了他们的外婆。

隔壁那位啊......

外婆的神情暗了暗，很有些可惜的样子。

孩子们见了，便愈发感兴趣。

隔壁那位老爷爷啊。老伴早去世了。儿子女儿都去了县里，从来都不回来，偶尔会捎回来一封信。前段时间，他的儿子又捎来一封信，说是买了房子，让他父亲去找他。唉，这么一个老人，哪还走得了这么远的山路啊。我们都劝他不要去，可他偏不听，说自己不去儿子会不开心。他出发的前一天刚好下过雨，这山里的路，太陡，又滑，他一个不小心，就……哎……

在已经开始转向微弱的阳光中，外婆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饭桌下面，外婆那条已经养了十多年的老狗在仰着头向外婆要乞食呢，它正在迟缓地摇晃着它的尾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