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朵

文/秦德龙

他总是面带笑容，静观身边的一切。也总是有人在他面前侃侃而谈，也征求他的意见：“您说呢？”

“什么？叫我说什么？”他做侧耳倾听状，请对方复述一遍。

“哦，您的耳朵坏了呀！”对方不好意思了，提高嗓门，将要说的话，又说了一遍。

他佛似地笑着。

“您怎么不办个残疾证呢？您这个身份，有个残疾证，到哪儿都方便嘛。乘车半票、免费旅游，每月还有1000多块钱的补贴……”

“那么多战友都没命了，可我脑袋还在啊！”

听他这么说，人们无不钦佩。人们互相咬着耳朵，说了些他听不见的话。他这个人啊，就是厚道。明明是在战场上伤的耳朵，转业后又在民政局工作……

他听不见人们怎么说，但明白人们会怎么说。他也不和人们争辩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。除了听力有障碍之外，身体的其它器官都是好好的，有什么必要办伤残证呢？也许，办了残疾证，自己就真的成为残疾人了。

他潜心做事，努力做着份内的事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，他以特殊的感受，获得了新奇的发现。他先后见到了这样一些残疾人：颠脚者、佝偻者、截肢者、偏瘫者……颠脚者努力保持着平稳的步伐，肩膀一高一低，似乎是路不平造成的。佝偻者走起路来猫着腰，却大摇大摆，如入无人之境。截肢者戴着一只白手套，神态祥和，像是随时要和地下交通员接暗号。偏瘫者摇着轮椅进退自如，有若使用遥控器……和他们比，自己的听障又算得了什么呢？他的心胸更坦然了，状态更达观了，既像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，又像是天真烂漫的老顽童。

于是，人们心里有什么烦恼，都愿意对他说说；有什么困难，都想让他给拿拿主意。

“让我说什么好呢？有什么想不通的，到火葬场转转，啥事都没有了。”他总是拿“火葬场”说事，拿“火葬场”息事宁人。“火葬场”成了他的口头禅、灭火器。

听他说 “火葬场”，人们都笑了，都释然了。火葬场，是人们最不想去的地方，可又是人们不得不去的地方。现在是给别人送行，将来是必须亲自去，想不去都不行。人们一想到那个地方，心里的疙瘩，很容易就化解了。

“人生的许多烦恼，都是由耳朵造成的。”他说。

他真的入了境界，双耳不闻窗外事。每天，只见他的耳朵上塞着耳机，在街头晃荡。是助听器？还是MP3？都不是。他不想听见任何喧闹的声音，更不会陶醉于悦耳的音乐中。他的耳朵塞满了，听不见任何声音。听不见声音的感觉，真好啊。听不见尘世的喧闹，才能静心过日子呢。他想。

许多人向他学习，耳朵里也塞着东西，却总是忍不住想听见各种声音。